作者简介
郝炜，中国作协会员，第四届“甘肃诗歌八骏”之一，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首届签约作家，曾在《人民文学》《十月》《当代·诗歌》《北京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文化随笔专著《茶与马：在山河的旧梦里》，诗集《说好的雪》《大地手迹》。
庆阳速写
组 诗
郝 炜
环县皮影
环县道情皮影
挑开天空一角
刚在塬上发呆的黑夜
忽然奔下来
说住就住下了
古朴的灯烛下
影人未息
一双变幻的双手
游走在连绵的史事中
戏中的风云总在际会
恩仇也是
影人之后
唤醒黑夜的灯
打量古铜板凳、胡弦、响锣
和阒寂的戏班班主
在他苦过的心里
哭笑终能两全
幕布挑开又落下
一生呵
说活就活过了
子午岭暮晚
我们痴迷在天气预报和高德地图中
精准往返于真实的世俗
晚霞依旧等待
归来的无名少年
甲衣不减
清俊的马蹄声
逐向天边的梦境
云霞没有微信
它点赞的方式是
多看一眼
在天空中又看了一眼
云层之上
一定蓄满闪烁的泪水
相信少年的眼里也是
当我们抬头四望
涧水坡关隘
举着国家的流火
让隐于林木的马蹄
飞溅入一代代滚烫的人世
古柏庙
有人用广角镜头
从后面给我和神树
拍了一张壮观的合影
树干蜿蜒着直刺天空
美好的事物都存在着
某种秘密的刺痛
后来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
我把照片中的自己
用美图软件PS掉了
在千年的风尘中
我的归处
属于那些树下的
枯叶和云泥
毛井大草原
守望漫长的季节
帆叶懂得如何温柔地划过
风之野
和草之海
而它们曾自嘲为帆板
在茫茫草原上
刺破漫无边际的狂风
我从未尝试将双臂划向风中的可能性
只会艰难地困守内心的风口、悬疑和天堑
虚无地瞭望
此地的风力发电机
一直懂得
野风都从一个方向吹来
将我们这样一群肆意的闯入者
毫无例外地
看作同一个故乡的来客
庆泽园
庆泽园
风铃佩戴璎穗
住在异地的风中
毫发无损的音质
却将一些人的心里搬空
院中绿植完好
吊楼无恙
我们哄笑着
在一处网红打卡处
轻盈推门、侧脸款步
……
营造着一种大雅之静
哦，原谅那扇被再一次推开的木门
原谅时间有意无意售出的
每一个时辰
清亮而无价
环州故城
月亮是闹钟
每一个在故城行走的人
是秒针
用尽一辈子
铃声没有亮起来
我们只是滴滴答答地
走到了
温柔夜色的另一边
周祖陵
留有余温的古铜色钟锤
让挂钟灿烂地响过
不远的碑上留有刀痕
我们拜了拜
像前人一样
拜了拜
美的事物不一定都留恋无垠的高空
比如那只落地生城的凤凰
柔远河见过
陵里的松塔和牵牛花见过
凤凰飞走后
这里日日有人来拜
日复一日
蚂蚁落在更深的黄尘中
晨钟落在更软的人心里
南梁革命纪念馆
简朴的灯箱
照亮长长的廊道
一个孩子在楼梯口举手敬礼
窑洞造型的灯箱
挽留多少光源
微弱而幽深
却照亮馆外山坡上的
树林和风力发电机
环保阿姨戴着一双白瓷色手套
轻轻地拂过
生怕碰伤了那些无名的光泽
环州故城
九里沟
多年以来
林中的豹子自由地穿行
它有尖利的牙齿、迷人的花纹
练就一身飞行之术
在湖边，它纵身一跃
离开美丽的深渊
羽毛落下来
松针一样覆满大地
像绝顶的刺客
劫住我们遁逃的路
为了接近那片云湖
我们必须穿越一段无人的林区
道路两旁有松针、蜀葵
前面有花纹诡异的蛇、黑色的毛虫
还要承担豹子出没的风险
尽管已有过善意的忠告
但是永远有人落单
茕茕独行，没有同伴
在生命应有的一段禁区中
在无法捕捉之地
豹子迷人地飞行
像在证明我们
和这片须臾未曾分开的湖
和四近的万千植物
都是同一只豹子传说中的羽毛
潜夫山
一些松树的冠顶
长成了一把擎雨的大伞
一些隐于潜伏山中的柏树
树冠在云中连为屋宇
更多无名之树
在此山中
静候着那个挑水而来的人
植柏、著书
念天下人所想
满山的人们静候时光
把那人一头银丝
口述作逞亮的黑发
又会将这一回幽寂的旅程
相赠与谁？
北石窟寺
窟门正中的两株银杏树
像持颂的童子
将无数世纪的风雨
通过山壁上的明洞
报送进去
有时
银杏树也做回自己
一身润泽的叶子
在风中摇晃着
在雨里低唱着
春秋书院
驿路边演奏着民谣
院内清凉
如约抵达正德殿的唯一路径
需要举步
踏上一台台白石阶
是的，也只有通过悬空的木梯
才能望见亭楼之上
一部部滚烫的经史子集
化解内心的危机
下得楼来
似乎听见院外
又一拨从丝路深处穿行的马匹
驮着新版的图书
于此休整和补给
他们翻山而来
也必将翻山而去
借阅着人世上
似而不同的宿命
子午岭的傍晚
长庆油田博物馆
在自然的无尽变迁中
人的历史浓缩成一部精致的短片
穿着红色工作服的讲解员
从沧海涌落的地质构造
讲到了油水分离的密藏技术
关于原油
被盛放于一只透明的玻璃标本瓶中
她递给我
耐心又生动地说
这些宝藏来源于页岩缝隙中
相当于把一根头发丝的30分之一
从磨刀石般的平面上析离……
美的实质
大都混合着荒芜、错落
和不能忘却的孤独
东数西算中心
温度可控的机房中
闪光的模块一次次眨着眼
回答塬上的星辰和旷风
笑容轻漾的讲解员
怀抱一只乖巧的笔记本电脑
她只用一只触控笔
就让大厅四面的墙壁徐徐打开
流光拥抱而至
似乎想要把刚从塬上回来的我们
送入未来之境
南佐遗址
在那条肥沃的大河边
你们择地而居
土坯打造山包
白灰粉饰宫殿
一只出土的彩陶平底瓶
多像遗址的代言人
中空的瓶口
说完了流淌的话
也噙住了更多闪光的秘密
一切遗失中
眼睛找回最初的光
在大河边你们乐于创造
也乐于消失
海绵运动公园
进入是为了离开
像满园花树
释放清香往往为了换季重生
几个人说着本地方言
依次追问路边的摊主
最远和最近的出口
去公园中
有时不为锻炼
只为漫无目地走一走
当一只只路灯撤去
守护的光芒
也不着急
空中自有一轮明月
无私地照亮土塬和大海
找到我们心底的幻影和尘踪